須知元亨利貞四字，是乾之四德，不可攙入一毫人事。須知乾之彖辭，全是贊乾之四德，不可說作聖人。蓋大明終始與首出庶物兩節(jié)，皆指乾德而言，因後人不得其解，故誤以為聖人之元亨利貞也。

須知用九之說，正是用其剛，不可說不用其剛。蓋九之方用，正是九陽當(dāng)權(quán)得令之時(shí)。若說乾化，而坤便已滅卻乾象，何得有羣龍之可見？

須知六龍之說，就乾之本卦而言；羣龍之說，就乾之交坤成就六十四卦一百九十二陽爻而言也。蓋隂不得陽，則蠢而不靈，故六十四卦莫非乾陽之所成。周易首乾，先儒以為貴陽，此之故也。

須知孔子文言曰乾元用九，便是說九之得用，方從乾元出，也只是一元。方亨之際，尚未有利貞之可言，安得曰乾化而坤，剛化而柔？

須知周公說此用九一段，是因六十二卦皆由乾陽遊歷而成，正萬物資始之妙，原不為六爻俱動(dòng)者補(bǔ)一占辭也。故下文說出無首吉，便是說萬物已得所資了。須知用九、用六之說，是明六子皆出於乾、坤，即大父母之謂也。

須知天下治也，政是說羣龍之見。天下之萬物，殊體異形，莫不由乾陽變化而生，故以羣龍言之。然必推本乾元，又是說所由以能亨者耳，與孔子兩儀之上補(bǔ)說太極相似。

須知乃見天則，便是說亨由於元，纔從中出，最相切近。蓋乾元者，萬物之大始，即周易之太極也。

須知周公曰見羣龍，孔子曰天下治，蓋六十四卦即乾元之天下，而羣龍之見，即乾之資天下以始，而使之治焉者也。

須知羣龍之見，便是利貞之事，便是各正性命。

須知乃見天則，只是乾之方亨，尚未離元之說。

須知天是乾元初亨，首出庶物之物。乾以不息為用，天則之而為健行。今正在方亨之時(shí)，故曰：乾元用九，乃見天則。

須知無首之說，是離了乾元之義，只劃清亨字界限，以發(fā)明陽九之大用耳。

須知周公發(fā)明聖聖相傳之道，只此無首二字最精。周子之無極，政從此出。然以無極說在太極之上，與以無首說在亨字之中，亦微有不同，然後知聖言之妙也。須知乾之無首而吉者，謂乾元一亨，萬物各得所資而已。其在卦象，六十二卦皆資元以成始，所以謂為天下治。天下者，統(tǒng)資元之萬物而言之。治也者，即謂其各正性命，資元以成也。若屯、蒙以下，皆資乾元者也。比而無首，不得所資，安得不兇？蓋自乾元之一施而論，必?zé)o首而後見其能施；自諸卦之所受而論，若無首而即不得所資矣，故吉兇異也。

須知乾之六爻皆得稱龍，不必俱動(dòng)者也。故一爻動(dòng)，龍也；六爻動(dòng)，龍也；一百九十二陽爻，龍也。若只作本卦六爻俱動(dòng)說，則孔子在彖辭中固稱為六龍矣，何得謂為羣龍乎？

須知用九而見羣龍，只是乾元流衍，無所不遍。參同契曰二用無爻位，周流行六虛是也。

須知用九是說亨，見羣龍是說利，無首吉是說貞。譬如子在母腹中，與母相連，有資於母。若其既生，則無資於母，故無首吉是言貞也。

須知乾用用於坤，坤用用於乾。

須知天之一字止是乾之象，非謂天即乾也。今觀乾元之彖曰統(tǒng)天矣，下文又曰乘六龍以御天矣，既曰統(tǒng)天，又曰御天，則必有統(tǒng)之御之者在天之外也。其在大象曰天行健，非謂天即乾也，是即天道以為之象也。下文君子句亦非謂效法乾德也，是即人事以為之象也。故曰字之上安一象字，而人不之察，何也？

須知大哉乾元，大哉二字是聖人將欲發(fā)明元中之妙，而卻無一義可言。只因既亨以後，生出如許之萬物，莫不仰資乾元，故特以大之一字贊之。下文雖說萬物，只說萬物所仰賴者在於此耳，而元字本義究不曾粘著絲毫。

須知雲(yún)行雨施，止是說元德初亨，此時(shí)尚未有萬物，故止言品物，如云一般般排列出來。流形云者，儼有動(dòng)盪之形，可令人瞻視者然也。此形字即形上之形，與形則著之形相似，不可以體質(zhì)言也。

須知大明終始節(jié)，因上文既已釋元，又且釋亨，懼人將元亨看作兩截，故此一節(jié)補(bǔ)說亨之實(shí)由於元，以見元德之大耳，非指聖人而言也。此節(jié)何嘗有聖人兩字？觀他開口便提出大明來，大者陽之體，明者陽之色，便是說乾。終始云者，謂自資始以至於利貞，皆乾陽之布濩也。六位時(shí)成，謂乾陽之所歷無弗遍也。位本坤之六位，因陽德無形，必麗於有形者，然後其數(shù)可徵。乾既交坤，所生之六子莫非乾德，故云然也。時(shí)乘六龍以御天，謂乾元之賦畀，當(dāng)一亨時(shí)，雖至小至細(xì)之物，莫不以全理畀之也。此理最精，詳具函書。

須知乾道節(jié)本言利貞之事，而復(fù)提乾道於其上，總見利貞之事，亦莫非乾元之亨也。然保合太和，止說賦畀一邊，以發(fā)亨中之妙，尚未到人物上，故利貞二字亦止是乾德。

須知四德既已釋完，而又補(bǔ)說首出一節(jié)。總因開口一句贊元之大，故釋下三字，遂處處回顧元字。大明節(jié)，見亨之由於元也。此因上文既釋利貞，故此一節(jié)又說利貞之由於元，以見元之大也，非為聖人言也。首出庶物，謂在庶物之前，即資始之義。萬國者，盡乎地面所有之土，即指坤之全體而言。因陽九之大用，至於利貞，必藉坤而見，故遂以坤象言之，而稱說萬國，何嘗有聖人乎？凡孔子之彖，皆所以解釋卦辭者也。卦辭有人事，則聖人解釋人事。此乾之卦辭，止是乾之四德，無故而添出聖人，諸彖俱無此體。

須知三男皆乾之用於坤，三女皆坤之用於乾，皆是言乾坤之交，故乾卦皆言亨入坤中之事。不知此妙，則乾卦皆不得解，坤卦亦然。

須知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，即是徹始徹終之事，所由曰大明終始。

須知地道無成而代終，以始之者大明，終之者大明也。惟其無成代終，所以止言得喪。

須知乾之三畫止是一畫，如小畜之初九曰復(fù)自道，九二即曰牽復(fù)。泰初曰以其彚，九二即以初為朋。又如需之三人來，訟之三褫，說在一爻，皆因乾道健行不息，原無可分，僅可考其初、中、末之三候而已。故乾之畫一以象陽實(shí)，坤之畫二以象隂虛，職是之故也。

須知周易以乾居首，全是貴陽之義。故其立卦之法，亦莫不依乾而成。如乾固三連矣，坤而曰六斷者，謂乾而六斷之也。兌曰上缺，謂乾而缺其上也。巽曰下斷，謂乾而斷其下也。離曰中虛，謂乾而虛其中也。坎曰中滿，謂乾而實(shí)於坤中也。震起也，乾之始也。艮止也，乾之終也。非乾則諸卦無由以成，所由謂為貴陽也。先天圖震始艮終，而諸象已全。孔子釋後天圖，亦曰出震成艮，皆此乾陽之終始也。

須知周易立象之法，止有兩種，非借天道以為之象，則借人事以為之象。即如坤卦之辭，除元亨利牝馬之貞為正言坤德，其下六句則分兩段。君子三句，則象以人事而發(fā)坤之所以利也，故得主之下利字獨(dú)為一句。西南三句，則借天道而發(fā)坤之所以貞也，故下曰安貞吉。安即貞之定也，吉即無首吉之吉，正言貞也。

須知先迷後得主為句，非以主利為句，觀文言中後得主而有常得主連讀可知矣。後儒添利字，未達(dá)其旨也。須知乾坤一交而成坎離，坎即含胎之坤，離即已虛之乾，故坎之一卦獨(dú)言時(shí)用。以後天諸卦由懷胎之坤而始，莫非乾陽之大用流行，故後天一圖遂以坎離終始之，而正位於南北，明其可代乾坤而已。

須知坎之六四亦是樽酒句，簋貳句，用缶句，非樽酒簋句，貳用缶句也。蓋此六字止言人情相接時(shí)，其所用禮樂不必過厚之象，所用者少而所通者大，故曰納約自牖。此即蟻穴可以潰隄之義，故小象曰剛?cè)犭H也。因此為兩坎相接之爻，又在剛?cè)嵯嘟又H故也。不知解者何故遺了坎象，專言人事？如作三字一句，乃忽截下句之簋字附於上句，成何道理？成何文法？

須知凡爻之象，莫不本卦德而言之，如鼎之言鼎，井之言井，坎之言水，離之言火是也。

須知周易未經(jīng)秦火，皆不宜妄改一字。如坤卦之順字，萃卦之順字，皆不宜改為慎字。

須知六十二卦無有一卦無陽爻者，凡皆羣龍之所見，而九陽之大用也。先天、後天二圖皆具此義。

須知周易與連山、歸藏不同者，以乾之大用流行，無所不遍，若坤不過借位而已，故曰六位時(shí)成，而又曰地道無成也。

須知貴陽者，隂不自主而從陽者也。今觀人之生子，從父姓而不從母姓，堪輿理氣之說，廕及子孫而不能廕及女甥，此即貴陽之真義也。

須知陽動(dòng)而隂靜，易之隂陽爻既從動(dòng)中生出，則陽之為用也神矣。所以周易貴陽。

須知彖辭中往來上下，全是教人觀象之法。即如命爻首尾分別初上，其中始敘以數(shù)，命爻設(shè)象，亦大可思矣。若概置勿論，則不得其解矣。

須知明明說道理者，止說得一事之道理透徹。若是擬象，則可以無所不包。即如圖、書，象也；先天圖，象也；卦、爻，象也。其中精藴，經(jīng)四聖表章，而猶未易殫。下及文之卦辭，周之爻辭，孔子之彖、象、文言，亦莫非象也。如但執(zhí)定一事之道理解會(huì)，豈能周天下之道乎！

須知觀象之法，切不可拘，但當(dāng)領(lǐng)畧大意，會(huì)其神焉可耳。

須知讀擬象之書，與文字義理之書絶不相同。蓋文字義理之書，可以虛實(shí)字眼相間為文，且能低昂其聲韻，故讀之易解。若擬象之書，必須知一字一義，逐字領(lǐng)會(huì)乃可耳。如潛龍二字，便是二義；見豕負(fù)塗，便是四義。要皆由乾初與暌上而定，非精求意義而會(huì)其神理者，那易辨此！

須知樂讀易讀之書，而不察難窮之義理，大抵皆易厭易倦而自畫者也。縱能讀人人可解之書，究其所得，亦人人能到之域耳。恐聖賢遺教之心不是如此。

須知周易為上古之書，其時(shí)文字未甚，非擬之於象，則無窮之旨不可以達(dá)，其何以遺教？

須知卦爻擬象，是文、周不得已之苦心。一見得圖、書為天地自然之易，而象中之包涵無盡；一見得先天四圖為伏羲開天之易，而象中之包涵無盡。若卦爻之情，但說得一事透，何能應(yīng)變無窮？於是乎括之以象，故象中之義藴，累求而莫之殫也。

須知乾坤而外，凡所取象，皆各有象中之理。如雷風(fēng)為天地之氣，在人要他何用？然而象中之理，即人而存，不可不察。

須知周易中一爻一象，便可該天地間萬事萬物。其或直言人事，即此人事莫非是象，亦當(dāng)與金車玉鉉同觀。蓋所明者止是卦爻之理，而此等人事原不足盡卦爻之所該，故聖人教人有觀象玩占之法。

須知聖人因八卦之體而推為廣八卦，非欲因此一卦以求盡事物之變也。夫事物之變，曷可勝窮？止欲人每看一卦之象，皆各各回看卦德，用以求此一卦之真性真情而已。若此卦之性情既得其真，即卦中未備之象，皆可因此卦德一一推求而出。

須知設(shè)立廣八卦，便是教人觀象之法。故此一卦雖有不一之象，皆當(dāng)回顧本卦，止作一件事理會(huì)。能將所有諸象融成一箇道理，則此一卦之性情方出。

須知六十四卦止得六十四象，乃一卦之象既定，及至逐爻逐位，又各有逐爻逐位之象，象其可以拘執(zhí)論乎？須知一爻之中，有以一象論一爻者，有兼數(shù)象始論一爻者，睽之上九亦可見矣。不會(huì)衆(zhòng)象之神而統(tǒng)於一，何能達(dá)此爻之旨？故廣八卦中諸卦之象，不一而足，皆當(dāng)如睽上之象同觀，然後各卦之性情始定。

須知八卦有八卦之性情，六十四卦有六十四卦之性情，爻有爻之性情，位有位之性情，時(shí)有時(shí)之性情，物有物之性情，而總備之於一象，不會(huì)其神，不得其真，難與言易。

須知卦畫之設(shè)，便都是象。如乾之三連以象健，坤之中虛以象順，坎之一陽在中而象陷，離之一隂在中而象麗，皆是也。文周設(shè)卦爻之辭，亦止如伏羲設(shè)卦畫之圖耳，皆不當(dāng)於文字義理中求也。故聖人不事占筮，而即無弗前知者。既已觀象而得其通矣，彼事物之至我前者，安所往而非象也？

須知六書原有象形之說，然文字始於卦圖，則是文字初開，便由象始。如牛馬魚羊象物，鼎井象形是也。後世溺於義理，而遂忘之耳。

須知漢儒執(zhí)象，全言天道，忘了人事；宋儒執(zhí)理，全言人事，忘了天道。然執(zhí)象者未離渾淪包括之旨，尚可俟人之推求；執(zhí)理者偏而不舉，不能推此以達(dá)彼矣。故必貫天人兩象而一之，然後可與論易。

周易函書別集卷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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