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上經(jīng)】第4卦-蒙卦?山水蒙卦（坎下艮上）-[清]牛鈕撰《御制日講易經(jīng)解義?卷三》
蒙取養(yǎng)蒙之義。物生方穉，養(yǎng)德更難于養(yǎng)身。聖人欲立教者，動合于中，而施當其可。故卦辭予之以亨，而又戒之以利貞。六爻四陰為蒙，二陽為治蒙之人，而上九過剛不中，又以九二時中為一卦之主。初承二則有利，四遠二則有吝，五應(yīng)二則得吉。五身居尊位，而能自處于蒙，以為天下率教者之倡。此剛?cè)嶂上嘟樱}功之所由克成也。至若三近于二，宜與初相同，而其正應(yīng)在上，舍上而從二，有見利忘義之象，故君子絶之。蓋易卦之所重在應(yīng)，屯之二以不附初為有守，所應(yīng)正也。蒙之三以下從二為失身，所應(yīng)不正也。應(yīng)失其正，則身敗名辱，雖有包蒙之教，亦無所施。是非用上九之擊蒙，不足以遏其邪而止其惡矣。大抵治蒙之法，貴乎寬嚴適中。而制之于早，則易為力；防之于後，則難為功。制於早者，發(fā)蒙者也，正法以繩之，而有餘；防于後者，擊蒙者也，干戈以禦之，而不足。所以聖人取象于初，曰脫桎梏。于上曰利禦寇，正以立教之初意，原主于寬。其至于擊蒙禦寇，蓋不得已而用之者也。養(yǎng)正之功，誠不可不豫矣哉。
蒙，亨，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。初筮告，再三瀆，瀆則不告，利貞。
此卦坎下艮上，山下有險，內(nèi)險外止，俱有蒙滯未通之意，故名為蒙。卦辭言，亨蒙之道，貴當其可，而要之以正也。我，指九二言。童蒙，指六五言。
文王繫蒙彖辭曰：蒙雖穉昧未通，然真明內(nèi)含，天良未鑿，原有可通之機，一開發(fā)之即通矣，故蒙者得亨而不終于蒙。然蒙之能亨，雖蒙者有可亨之道，亦由發(fā)蒙者得善教之宜。教之之宜何如？師道不可輕?，有來學，無往教。匪我主教者先求童蒙，而強為啓廸；乃童蒙虛心遜志，先來求我，以決疑辨惑也。且求我之心，真實純一，如初筮之誠，則宜迎其機而告之，庶言不煩而教易入。若至再至三，則煩瑣而瀆矣。瀆則求教之心不切，即告之，亦必無益，故隱而不告。如是，則蒙者固能求，而明者又善告，此蒙之所以得亨也。然其所以告之者，又必擴其良知，充其良能，非聖人之言勿道，非先王之法勿陳，而利于貞焉。庶蒙者德日進於高明，業(yè)漸臻於光大，而養(yǎng)蒙之道始無媿矣。昔宋儒周敦頤有言：人生而蒙，長無師友則愚。故師道立則善人多，善人多則朝廷正，而天下治矣。然則擇師求道，誠人生第一義也。
《彖》曰：蒙，山下有險，險而止，蒙。蒙亨，以亨行，時中也。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，志應(yīng)也。初筮告，以剛中也。再三瀆，瀆則不告，瀆蒙也。蒙以養(yǎng)正，聖功也。
此《彖傳》，是釋蒙彖辭，而備言亨蒙之道也。
孔子釋蒙彖辭曰：卦之所以名蒙者，卦體坎下艮上，上有艮山之阻，下有坎水之險，卦德內(nèi)險外止。內(nèi)險已杌隉不安，外止又滯礙難進，正如物生之初，蒙昧未通，故曰蒙也。至蒙之所以得亨者，卦體九二，以可亨之道，行以教人，己昭昭而教人昭昭，且啓廸合宜，語默中節(jié)，而時中也。何以見之？如「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」，蓋以六五柔順虛中，下應(yīng)九二，非二有求于五，乃五尊賢樂道之志，下應(yīng)于二也。此非二有亨蒙之道，五未必求，若使非時中，則亦不待求而教之矣。初筮告者，以九二有剛中之德，故能施敎有節(jié)，必待其誠而始告也。若「再三瀆，瀆則不告」者，蓋蒙者再三，固為瀆我，我若告之，蒙亦不能聽受，彌增疑惑，反瀆蒙矣，故不告也。此非二有亨蒙之道，無以告蒙，若使非時中，則告之亦無節(jié)矣。又曰「利貞」者，何也？蒙而養(yǎng)之以正，乃作聖之功也。蓋人性本正當顓蒙之始，其天真未漓，則當保全其正者，惟此時。其情識漸開，不可不範之以正者，亦惟此時。敎者必及此時，涵育薰陶，擴充培養(yǎng)，日使之親正。人聞?wù)裕湫悦w，滿其知能之量，則赤子之心不失，而達天立命之學在是矣。非聖功而何！夫蒙者之求敎，與教者之發(fā)蒙，無不以聖人為期，而聖功惟在養(yǎng)正。可見天理人欲，全在辨之于早。若待外誘既深，發(fā)然後禁，則捍格而難勝矣。《伊訓(xùn)》云：「罔不在初。」《召誥》云：「王乃初服。」後世留心國本者，必惓惓以早諭敎為言，其亦有見于此乎。
《象》曰：山下出泉，蒙，君子以果行育德。
此《象傳》，是言君子自養(yǎng)之道，貴內(nèi)外交致其功也。果行者，勇決其行。育德者，涵養(yǎng)其德。
孔子釋蒙象曰：艮象為山，坎象為泉，山下出泉，其水最清，其流未達，猶人之童穉，天良內(nèi)具，而鬱滯未通，蒙之象也。君子欲開一世之蒙，必先有以自開其蒙。于是體坎之象，以果其行，見善必遷，有過必改，如泉之始達，其機莫遏。體艮之象，以育其德，培其知能，葆其忠信，如山之靜。正其源，常裕如是，則內(nèi)外交脩，本末一致，所以開一己之蒙在是，所以開天下之蒙亦在是矣。蓋德者，行之自出；行者，德之所形。惟其所養(yǎng)能厚，故其所應(yīng)不窮。不然，源之不深，其流雖疾，而亦易竭。則育德尤為探本之功歟。
初六，發(fā)蒙，利用刑人。用說桎梏。以往吝。
《象》曰：利用刑人，以正法也。
此一爻是言發(fā)蒙之道，貴寬嚴相濟也。刑人，用刑之人。桎，足械。梏，手械。
周公繫蒙初爻曰：初六陰柔居下，蒙之甚者，教者欲開發(fā)其蒙，當嚴之以威，使之有所畏懼，而不敢不勉于善。用刑人以懲之，乃為利也。然嚴以束之，又當寬以待之。用說桎梏，以俟其自悟自新，相觀而化焉。若徒恃嚴威，往而不舍，在我既失張弛之道，蒙者即欲為善，其道無由，吝其能免乎。
孔子釋初象曰：治天下，有教化，不能無刑罰。教以養(yǎng)童蒙之君子，刑以懼愚蒙之小人。發(fā)初之蒙，利用刑人者，所以正治蒙之法，使之有所畏懼，而不敢犯也。蓋發(fā)蒙之道，既用刑以懲其初，即用說以觀其後，則養(yǎng)之意，未嘗不寓于法之中。《禮》曰：「師嚴然後道尊，道尊然後民知敬學。」《書》曰：「敬敷五教在寬。」然則，寬以濟嚴，嚴以濟寬。發(fā)之道，莫善于此矣。
九二，包蒙，吉。納婦吉，子克家。
《象》曰：子克家，剛?cè)峤右病?/strong>
此一爻是言施教之道，貴曲成不遺也，包涵育之意。納，受也。婦，羣陰之象。
周公繫蒙二爻曰：九二有剛中之德，膺發(fā)蒙之任，不特樂育英才而已。即陰柔蒙昧之人，亦包之而不遺，則智愚皆可成就，何吉如之。且不特奬掖善類而已，即闇昧無知如婦者，亦納之而不棄，則賢否悉受陶成，又何吉如之。凡此敷敎之任，皆君事也。大君以啓蒙之責，委之於臣，猶父母以治家之事，委之於子也。二能克盡厥職，合智愚賢否，而包納靡遺，是臣之克相，無負于君，猶子之克家，無忝于父也。二誠以亨行時中者哉。
孔子釋二象曰：二之子克家，固因二有剛中之德，足以發(fā)蒙，亦由六五柔中虛己，有以接之，故二得行其時中之道，以成發(fā)蒙之功也。不然上下不交，堂廉隔絶。二雖有師世之才，將安施乎。昔伊尹負鼎鼐之才，傅說具鹽梅之望，使非成湯尊為元聖，寵以阿衡，高宗夢寐旁求，爰立作相，彼亦烏能化被當時，聲施後世哉。甚矣，任賢圖治，為萬世人君之要道也。
六三，勿用取女。見金夫，不有躬，無攸利。
《象》曰：勿用取女，行不順也。
此一爻是言無德者必見棄，以明行己之當慎也。女，指六三。勿用取，指上九。金夫，指九二。順當作慎。
周公繫蒙三爻曰：六三陰柔，不中不正，是下愚不移之人，君子之所不屑教者。如無德之女，不可取之以為妻也。蓋上九乃六三正應(yīng)，三舍上九而眤比九二，如女之見金夫而不有其躬者。穢德彰聞，人皆賤之，何所利乎。
孔子釋三象曰：凡人立身，當競競以禮自持。女之所以不可取者，以其蕩檢踰閑，素行不慎故也。蓋與人為善，固君子之用心，而自暴自棄者，則不得不痛斥之，冀彼或生媿悔之念。故均是女也，在九二則宜納之，以大其包荒之量，有教無類也。在上九則勿用取，以嚴至正之防，不屑之教也。教固多術(shù)矣哉。
六四，困蒙，吝。
《象》曰：困蒙之吝，獨遠實也。
此一爻是言人貴能得師也。
周公繫蒙四爻曰：蒙昧之人，全賴親近剛明有道之士，以開其蒙而啓其悟。六四陰柔不中，上承六五，下乘六三，而其應(yīng)又在初。六所親近者，皆陰柔之人，則蒙將終于蒙，而永無開悟之日矣，羞吝其能免乎。
孔子釋四象曰：天下無不可變之質(zhì)，無不可啓之蒙。四獨致困蒙之吝者，何也？蓋九二、上九，二陽俱有剛明之實德，六四獨與之遠。是眾人皆有道義之交，而彼獨無賢明之助，其困蒙而吝也宜矣。昔仲虺誥成湯曰：「能自得師者王。」謂人莫己若者亡，好問則裕，自用則小。夫成湯，聖君也。仲虺，賢相也。其君臣誥誡，猶諄諄以得師好問相勸勉，人固可以孤陋自處，而甘致困蒙之吝哉。
六五，童蒙，吉。
《象》曰：童蒙之吉，順以巽也。
此一爻是言受教之道，貴于能虛。純心親賢，則德業(yè)可成也。
周公繫蒙五爻曰：六五柔中居尊，下應(yīng)九二，其心純而不雜，一而不二，有初筮之誠，無再三之瀆，如童蒙之淳樸未漓，知識未開者。然如是則主心日明，主德日懋，其為吉也，不獨在一人，而在天下矣。
孔子釋五象曰：六五取象于童蒙而獲吉者，以其有柔順之德，故能謙巽以從乎二也。使非五順而巽，二雖賢，其能強五以從己乎。蓋人主處至尊之位，必親賢取善，方可輔成其德。然非卑躬遜志以求之，則賢與善，雖日在吾前，而終不能得其益。先儒嘗言，此道與溺于利欲之人言之猶易，與溺于意見之人言之甚難。誠以人先有意見橫于胸中，此心便蔽而不明，雖有忠言讜論，亦無由而入矣。此童蒙之所以吉也。
上九，擊蒙，不利為寇，利禦寇。
《象》曰：利用禦寇，上下順也。
此一爻是言，治蒙者宜以剛，而又貴當其可也。寇，害也。禦，禁止也。
周公繫蒙上爻曰：以九居上，治蒙過剛，有擊蒙之象。然剛克之道，施之貴得其宜，始有利而無害。如以過剛之道，責蒙者以未能知之理，未能行之事，則阻其向往之機，反有害于蒙，是為寇也，亦何利乎。惟用此以捍其外誘，以全其性真，如禦寇者然。使其私意盡屏，而醇良不失，庶幾作聖之功，即在于是，斯無不利矣。
孔子釋上象曰：上之擊蒙，利用禦寇者，蓋以威嚴治蒙者之私心，不悖剛克之道，上固順矣。蒙因教者之嚴，而改過自新，不敢恣肆于為惡，下亦順也。上下皆順，又何不利之有哉！此卦九二、上九俱有剛明之德，上雖不及二之中，而亦當發(fā)蒙之任。九二包蒙納婦，利用寬；上九擊蒙禦寇，利用嚴。寬以養(yǎng)其善機，嚴以止其邪念。師教之道備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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