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易稗疏卷一

漢陽王夫之撰

上經(jīng)

括囊：有底曰囊。囊之口在中，兩頭著底，今之被帒也。其一頭著底者，則鄭司農(nóng)所謂直囊也。四居上下二象之中，如囊之口，隂柔縮結(jié)，故為括囊之象。

黃裳：本義云：黃，中色，裳下飾。然則象傳所云美在中者，黃為中，豈裳為美乎？衣裳之制，衣上揜裳際，復(fù)有黻佩帶紳加其上，是衣著於外，裳藏於內(nèi)，故曰在中。黃裳者，元端服之裳，自人君至命士皆服之。若下士則雜裳，不成章美，故以黃為美飾。五位中而純隂，不雜以居之，斯以為在中之美也。

磐桓：磐，大石之平者。桓植兩木而交相午，貫公圭脊上，雙紋似之，檀弓所謂桓楹是也。一陽在下，堅(jiān)立以載羣隂，上承九五，故有磐石。桓木，安貞建立之象。舊說以為躊躇不進(jìn)之象，非也。俗有盤還之語，還本音旋，俗訛讀如環(huán)。桓音完，音義各別。震體動(dòng)而屯不寜，非可客其盤還游衍者，於義不通。

乘馬班如：班，列也。馬相別而鳴曰班。春秋傳有班馬之聲，相別則非一馬，且非竝駕而行之馬，故乘當(dāng)音剩，四馬也。一乘之馬相別而行，則稅駕之象也，故又曰邅如。卦有四隂為四馬，或從初，或從五，上下異嚮，故二、四、上皆言班馬。

蒙：蔓草。加於草木之上曰蒙。詩曰：葛生蒙楚。而爾雅云：蒙，玉女。玉女，女蘿也。女蘿附草而蒙其上，故有蒙名。弱蔓之卓，必有所附。童子弱昧，必依附先生以強(qiáng)立，故曰童蒙。此卦陽蒙隂上以忘險(xiǎn)，故取象焉。舊釋未明。不利為寇。舉兵攻人曰寇，寇非賊之謂也。書言寇賊，謂來寇之賊耳。孟子齊寇、越寇，皆敵國(guó)也。若賊，則豈待蒙之上九始不利哉？

雲(yún)上于天：易之取象必兩間，實(shí)有此象，故水不可加於天。而需之坎曰雲(yún)言天者，自地以上皆天也，故雲(yún)與澤得上之澤雨也。火得有於其上者，光燭於空也。雷出地而震於空，聲乃壯矣。至山則曰天在山中，山中之空即天也。若天與水違行，則以經(jīng)里之天而言。經(jīng)星之天左旋，而水石行以歸於海，故曰違行，莫非自然之象。茍非自然，則俗肓卜人，軌革卦影，獸頭人身，男冠婦袂，以惑世誣民者，豈聖人立誠(chéng)之辭也哉！

不速之客：不速需也。自初至三，皆見險(xiǎn)在前，遲囘不進(jìn)，于郊于沙于泥，皆不敏速疾行之象。世俗以醼客之晨，再請(qǐng)?jiān)凰伲怂乞?qū)使廹促之辭，不恭莫甚焉。蓋讀易不審而誤耳。宿客之宿，當(dāng)作宿，見儀禮。需卦本坎延乾進(jìn)之象，何云不召之客？四隂速類，徒言三者，六四坎體，非外至之客也。

鞶帶：帶無鞶名，鞶者，鞶纓車飾也。帶所以繫佩繸及芾者。書曰車服，以庸車之等視其服，故再命賜服。不言賜車，言服則車在其中。象傳徙言受服以此。

否藏：否，馬、鄭、王肅皆音方有反，韓康伯讀作否泰之否，於義不通。否，不然也，謂以律為不臧，則必黷武致敗也。晁氏謂先儒多音不，不知不自有否音。

左次：兵法：前左下，後右高。高者在後，據(jù)險(xiǎn)以結(jié)屯；下者在前，馳野而趨利。前左不行，則後右皆止。不言前而言左者，軍雖不進(jìn)，前軍猶必遠(yuǎn)哨以防敵，唯左則屯聚以止耳。

不寧方來：不寧方，謂不寧之方，猶詩言幹不庭方，非未然而且然之辭。不寧，志不定也。自二而外，皆非五之正應(yīng)，故恐五之不受，已而懷疑，懼然以類上比，莫敢不來也。

自我西郊：所從來曰自。自西郊者，自西而鄉(xiāng)東也。凡雲(yún)鄉(xiāng)東行，乃不雨之徵，諺所謂雲(yún)鄉(xiāng)東，一塲空也。蓋乾位西北，隂雖上行，而至陽之氣驅(qū)之以行，故不得雨。若上九重陽上覆，隂不得升，則又降而為雨矣。此亦文王之德，將欲東行三州而不得之象，故曰我。

何其咎：舊說以何為語助詰問之詞。若云何咎之有，則不當(dāng)云何其。若云何其咎之甚也，則象傳不得云其義吉。凡言無咎，則吉在其中。先言吉，後可言無咎，吉者未必其無咎也。己言無咎，則不復(fù)言吉，無咎則吉矣。雖有不吉，君子不以為兇也。何字之義，本訓(xùn)擔(dān)也。負(fù)也，從人，從可。人所可勝之任，則擔(dān)負(fù)以行也。正音胡可反，讀如夥，轉(zhuǎn)讀如賀。其借為誰何之何者，乃人負(fù)物以來詰問其所何者為何物。轉(zhuǎn)音何者，語急之聲也。俗專用何為誰何字，而於負(fù)何之何加草作荷華之荷，始自傳寫論語者之誤，相承不改。若易何校、詩何蓑，則仍本字。此云何其咎者，以小畜本陽盛之卦，乾德欲行，而為六四之隂所阻，初乃與四為應(yīng)而受畜，則不能無咎。特以初德在潛，以反歸不進(jìn)為道，獨(dú)任其咎而不以累二五，是善則歸君、過則歸已之義，故曰其義吉也，與姤九二義不及賓之義同。履虎尾，凡彖皆先目言卦名，後乃繫以象占之辭，此獨(dú)連虎尾為句，則卦名履者省文也，實(shí)則履虎尾為卦之名義也。履者，踐所欲行之路而措之足，順而安也。履乃憂患之卦，孤隂進(jìn)躡得位之剛，則但言履，其詞平，其義安，非此卦之象。必言履虎尾而後其詞危、其義險(xiǎn)也，與同人于野必言于野，以見非徒二之同五，而五陽皆其所同。否之匪人，非天上地下之為否，唯三四失位，人道不交，陽往而之於非人之道，乃有此象。艮其背，陽升而隂得中，非有艮止之情，特以孤陽居上，更無可行之地，不得不止，故徒言同人、否。艮不足以肖卦德，必合下文而後其義顯也。

拔茅茹：舊以拔茅為句，茹字連下，以其彚為句，於文義不通。茅茹，二草名，茹，藘也，一名茅蒐，今謂之茜草。其草蔓生，與茅俱枝莖堅(jiān)韌，拔之不絶，必連其根彚而抜之，泰之三陽、否之三隂，皆三連成體而無間斷，故有此象。茹平聲，讀如如，與茹菜之茹上聲，讀如汝者不同。帝乙歸妹，舊說謂帝乙為紂父，而本義云帝乙歸妹之時(shí)，亦筮得此爻而後象祉。文王作周易，周公繫爻辭，與商筮之用歸藏者象占各異，安得沿襲商筮以占吉兇？況歸妹爻辭亦云帝乙歸妹，又何說邪？元亨利貞，穆姜筮之即兇，帝乙之吉，非其位、非其時(shí)者，安能吉也？抑按史稱帝乙元妃無子早沒，故微子之母為媵妾，元妃沒，乃攝內(nèi)主而生紂，為嫡子。帝乙之妃既夭而無出，帝乙又一傳而殷以喪亡，何兇如之？安得以祉元吉邪？殷之天子皆以十幹為號(hào)，其號(hào)乙者，湯稱天乙，又有祖乙、小乙，不但紂父之為乙，則必有得淑女，廣繼嗣，以受天祜者，非紂父明矣。其云歸妹者，乃陽下於隂之辭。二為帝，五為妹，陽反居中於內(nèi)，隂反正位乎外，男來就女之象。婚姻之禮，至周始定。自周以前，男來就女，如今之贅壻，雖天子之貴，亦或用此制，故曰歸妹。言往歸於妹，與漸之言女歸者異，泰有此象。

王氏曰：女處尊位，降身下二，是帝乙之女歸夫家，非歸妹也。考古者必以其時(shí)於易，而得周以前之婚禮焉。周禮定而秦漢益嚴(yán)，故有贅壻謫戍之法，至唐宋以下而又亂。今則子舍父母而事他人、冒他姓者，倫愈斁矣。

苞桑：苞，枹木也。爾雅：枹，遒木，魁廆。郭璞曰：樹木叢生，根枝節(jié)目，盤結(jié)磈磊。蓋桑田之桑，分畦而種，枝幹條達(dá)，雖為柔韌之木，而枝弱尚易折斷。惟當(dāng)?shù)蓝撸編职`磈，繫風(fēng)馬逸牛於其幹，則必不能逸。大人居否世，而固本自強(qiáng)、得賢為輔之象似之。

匪其彭明晢，許愼說，彭，鼔聲也。彭以聚衆(zhòng)而進(jìn)之，四居三陽之上，而近於五，似將統(tǒng)率前進(jìn)，以逼六五之孤隂，乃為退爻，而與離為體，愈近於君，其志愈下，非敢尸號(hào)召之任者，故曰匪其彭。知分義之宜然，故曰明辨晢也。晢與晳字相近，俗讀往往誤合為一。晳從析從白，白也。晢從折從日，明也，音折。

殷薦之上帝，以配祖考：殷，舊釋盛也，乃連薦為文，不云作盛樂而云盛薦，於文義不安。郊祀之禮，事天以誠(chéng)不以文，未聞極其盛美。後世用大樂，備宮縣，梁武帝博考禮文，訂正改撤，是也。唯大雩用盛樂者，以隂陽不和而不雨，故樂極其盛，以感召和氣，既非以崇德。且雩祭徧祀山川百神，不止上帝。

按：堯典以殷中春，殷，中也。郊以日至，乃冬氣之中，祖考之祭，亦在四仲之月，故曰殷。雷之出地在仲春，亦中候也。以配祖考，舊說以祖考配帝，亦非是。郊之配，唯祖而考不得與。且祖配帝，非帝配祖，當(dāng)云配以祖考。薦之上帝，不應(yīng)云以配祖考。蓋配之為言合也。樂以象德，所以象祖考之德感，以其志氣而合漠，故曰以配。凡此類，皆順文求之，斯得其解，不可屈文義以就已說，則無不可通矣。

王用享于西山：文王之稱王，周公制禮而追王之。文王固受殷鈇鉞之賜，為西伯以事殷，終身安於侯服。其謂文王受命稱王者，乃為公羊之學(xué)，董仲舒、何休、蔡邕之徒曲相附會(huì)之邪說，宋儒辨之詳矣。何本義至此而又以為文王邪？且周人之稱文王，必連諡稱之，蓋連諡以稱，則明其為追王。若舍諡而直言王，若書所言王若曰之類，則必其王天下者，未嘗徑以王稱文王也。

本義又云：文王郊祀於岐山，筮得此爻。尤為曲說。當(dāng)殷命未訖之日而郊祀，曹操、劉裕之所不敢為，而文王為之乎？且升之六四，辭亦云然，豈文王之享西山，既筮得隨，又筮得升乎？況王者之大祀，卜而不筮，少牢以下乃筮，禮有明文，何容爚亂？筮之設(shè)也，人皆可就決疑，故曰以前民用。即令文王享祀，偶筮得此，亦不可執(zhí)一事之吉兇，以槩天下後世尊卑常變之通用，則其為象，非以己占之驗(yàn)言之明矣。謂西山為岐山者，亦非也。文王治岐，岐山正在其封內(nèi)，不得云西。言西者，中國(guó)之山，唯西為高，王有天下者之通稱，謂九五。西山居至高之地，謂上六也。卦以陽隨隂為義，上處天位之上，人無足以當(dāng)之者，其唯鬼神乎？而上六體隂，山本地類，五以陽剛履中位，而曲意盡誠(chéng)以隨上六，故其象如此。此以贊九五之德，而在上六則為窮無可隨，下聽人隨之象，不純乎吉。使祀而筮得此爻，亦鬼神不康不歆之兆，故象傳曰上窮，義愈著矣。

先甲後甲【先庚後庚附】：鄭氏以為先甲三日辛也，後甲三日丁也，取自新丁寜之義，而本義因之。王氏以為甲者創(chuàng)制之令，若漢之有令甲、令乙。孔穎逹兩取其義，要皆求解不得，而曲取後代之枝說以附會(huì)之。其以辛為新者，說出於劉熙釋名，熙書皆迂謬不足取。辛本五味之一，書從革作辛，其字從?【音愆】，辠之。?又為金剛觸人痛楚泣出之義，本無自新之意。丁之為丁寧者，鉦也。鉦之聲丁丁寧寧，然借為告戒重複之意者，以鉦所以警衆(zhòng)於行陣者也。徒言丁而不言寜，其不可作詳勉教戒之詞明矣。以歇後語作隱謎，俗謬莫甚焉。康成易注純用緯書，故其誖誕如此。王氏言創(chuàng)制，近之矣。而以漢令甲、令乙證之，則亦非也。令甲、令乙者，令之卷帙次序之名也。甲者，卷之首耳，何有於創(chuàng)制之義？漢人以縑紙代竹簡(jiǎn)，故有此名，非可引以證文王之經(jīng)文。且抑何以通之於巽之先庚、後庚邪？以實(shí)言之，甲者事之始，庚者時(shí)之變，先者先事而告戒，後者後事而申飭，皆巽風(fēng)申命之謂。蠱風(fēng)始出山，當(dāng)事之始，言創(chuàng)建功於事未起而先命之，事已行而又戒之也。重巽而居外卦之中，為庚改後圖之象，故言庚。庚於時(shí)為秋，乃寒暑生殺變易之候。先庚、後庚，言未庚以前，己庚之後，申命以善始終也。云三日者，誓戒以三日為期也。義自昭然，何待摭拾瑣說以巧為附會(huì)哉？

至于八月有兇：舊說或以八月為遯卦値位者，以康節(jié)所傳陳摶之圓圖，遯居正西也。或以八月為値觀卦者，以魏伯陽參同契之卦氣，觀居酉位也。二說皆出自緯書。京房學(xué)宗讖緯，始以卦配月，而黃冠假之為丹術(shù)，為君子術(shù)者所不屑道。且以遯為臨之錯(cuò)卦，觀為臨之綜卦，皆以相反之義言之。若以錯(cuò)綜相反言吉兇，則泰當(dāng)云至于否而兇，屯當(dāng)至于鼎而定、至于蒙而亨，何獨(dú)臨之至于遯、觀而兇乎？臨六爻皆變而始成遯，初二、五上四爻變而始成觀，相去懸遠(yuǎn)，不大變不至于彼。彖為靜而不變之占，何得豫憂其至于遯、觀之月邪？卦之有錯(cuò)綜，猶人之有生死也，豈於方生之時(shí)而曰至於死之日有兇乎？足知二說之皆謬矣。八月兌位正西，八月秋中兌道之成也。臨之內(nèi)卦為兌，自初至三皆為兌體，而成乎兌者，六三之隂也。初二以陽臨隂，雖體兌而以感應(yīng)為道，則皆吉者，未成乎兌，故免乎兇也。至于三而兌成，則為甘，臨於是乎兇。言有者憂之，則可不兇，不憂而甘，則兇其所必有矣。即爻論彖，即卦體以論占，明白簡(jiǎn)易，崇經(jīng)絀緯，則易道大明。經(jīng)之亂，讖緯亂之，京房、陳摶之流，相襲而成詖辭，如此類者，不可不亟為辨正。滅趾、滅鼻、滅耳，滅猶沒也，如水淹物，湮沒其中而不見也。內(nèi)則涉滅鼎，及大過過涉滅頂，皆隱沒不見之謂。屨校足械，今徒罪人所著者。何校猶今之枷也，屨校著於脛，從上視之則不見趾。何校在項(xiàng)，從下視之則不見耳。膚，大臠無骨，貪食無狀，捧而齧之，則上揜其鼻。舊未注明，疑於絶滅，則噬膚何至劓其鼻，過涉何至斷其首邪？

得金矢：周禮大司寇以兩造兩劑禁民獄訟，入束矢鈞金，然後聽之者，謂民之獄訟，不繇鄉(xiāng)遂縣方，違司寇之禁，徑詣於鼂，如今越訴笞五十之律，非凡獄訟者皆納金與矢而後聽也。管仲治齊，乃令凡訟者皆令出金與箭，以供軍用，乃使富者可其告訐，貧民含冤而不能理，此覇國(guó)之亂政，非先王之法也。本義引以釋此爻，誤矣。且噬嗑強(qiáng)合不合，而初上有被刑之象，四五乃理直而得伸者，原非聽訟之人。若大象云明罰勑法，自別一義。凡經(jīng)中爻辭，俱與彖通，周公祖述文王之旨也。其不與大象通者，周公非豫為孔子釋也。爻辭為占易者言，大象為學(xué)易者言，故屯之經(jīng)綸，蒙之果行育德，爻辭不申此義，不可以大象釋爻明矣。九四方被齧合之累，安得聽人之訟而受金矢？且幸得曰得，不幸而得亦曰得，法所宜受，不可曰得。納鈞金束矢，既為常法，則不當(dāng)曰得，豈幸民之訟而利其得乎？以實(shí)求之，金矢者，以金為鏃之矢也。古有茀矢、枉矢、殺矢之別，唯殺矢則金鏃，其他或不用金，如今骲箭之類。初上強(qiáng)欲齧合，九四剛不受齧，故操矢相嚮。初上以矢射四，四獲其矢而反射之，故初上得兇而四得吉。以卦象求之，其義自見，勿容雜引曲說以害意也。

七日來復(fù)：舊說謂自姤而來，歷遯、否、觀、剝、坤至復(fù)為七日，此以卦變徇卦氣而言之也。乃卦氣之見於參同契者，一卦一月而非一日一卦。若卦變則因已成之卦，一爻變動(dòng)，如噬嗑之於頤是也；一爻移易，如損、益之於泰、否是也；未有相反之甚，如姤與復(fù)而可云自彼而來。復(fù)卦自二以上本純坤之體，唯初爻得陽則來復(fù)者，自坤而言也。坤一變而即得復(fù)，故四不遠(yuǎn)，復(fù)不遠(yuǎn)則非歷七卦明矣。蓋七者少陽之?dāng)?shù)，坤為老隂，乾為老陽，故乾曰用九，坤曰用六，不用七八，數(shù)至於純坤而無可消矣，於是其復(fù)速疾而七起焉。言日者一晝一夜，數(shù)極則反之謂，積隂至於六日則必復(fù)，寒暑隂晴之常也，而不正之氣化抑不盡然，故唯速反於七為天行之正，而唯顔子能見之。彼流連於遯、否、觀、剝者，蓋迷而不復(fù)，至於十年而不克者耳。卦氣之說，沙隨程氏斥其出自緯書是也，則又烏足信哉！

至日閉關(guān)，商旅不行，后不省方：言至日者，槩乎至日以後之辭也。若但長(zhǎng)至之一日閉關(guān)而止商旅，則行人姑待於旅舍為戲而已。省方非一日之事，吉行五十里，則一日往返不出郊關(guān)，何得云方？蓋自至日以迄乎雷出於地，驚蟄之後【古歷驚蟄正月中】，而後啟關(guān)以聽商旅之行，后乃出行以省方。日至以後，兩月之中，純隂固結(jié)於上，復(fù)之象也。於時(shí)寒氣方盛，民當(dāng)入室以息老慈幼，若任商旅之嗜利奔馳，則觸寒威以傷生，而廢父子兄弟歲時(shí)聚順之好。后若省方，則車徒跋涉，吏民迎候，履氷踐雪，怨咨繁興，皆非以保養(yǎng)孤陽而順天行。故兩月之中，下靜處之令，以法復(fù)卦之德。今制臘月十五日起，至正月十五日止，非軍國(guó)大事急須奉報(bào)者皆停止，猶其遺意也。

曰閑輿衛(wèi)：鄭氏云：曰當(dāng)作日，本義因之。

按：曰、日二字，隸文相近，而篆文大異。此爻未有每日皆閑之義。輿同車，春秋傳所謂輿，臣臺(tái)也。衛(wèi)，徒之從軍者，君行師從，卿行旅從，皆衛(wèi)也。閑，習(xí)其事也。曰猶爰也，有告戒之意，猶詩豈不曰戒之，曰良馬方逐。申戒僕從，以素所閑習(xí)者護(hù)車而勿敗績(jī)，斯以為艱貞之吉。

何天之衢：舊於何字皆置不解，若以為贊歎之辭，則與之衢二字文義不相通，足知何亦負(fù)何之何。負(fù)天之衢者，猶莊子所謂負(fù)雲(yún)氣，背青霄也。凡經(jīng)文何字皆上聲。

朶頤：本義云：朶，垂也，欲食之貌。夫下頷曰頤，賤丈夫之欲食者亦唯垂涎，頤固不可下垂也。且經(jīng)云舍爾靈龜，觀我朶頤，則朶頤者我也，觀之者爾也，豈自朶頤而自觀乎？朶之本訓(xùn)樹木之垂朶朶也，謂枝葉華實(shí)纍纍然其多也。此言貪躁之人見我饌具之豐，注目而視，驚詫而覬分其潤(rùn)，咎不在朶頤而在觀，雖未忮求而情已淫，故曰亦不足貴。若垂涎則賤甚，豈但不足貴哉？

藉用白茅：古者席地而坐，別無食牀【今之桌子】，其爵俎豆籩皆措於地，無藉之者，禮文具可攷徵。唯郊祀上帝，禮無其文，則此以茅之白莠鋪地而藉，蓋郊也。故繫傳曰：微物而重用之。郊?jí)鬲M，登降獻(xiàn)薦，執(zhí)事者趨蹌於側(cè)，慮易傾仄，故以茅藉之而使安妥。君與執(zhí)事?恪將享，萬不至於傾覆，而猶必藉之，故曰慎之至。所以用茅者，事天以質(zhì)，不敢以人為之美薦也。初六載三陽以上，事九五之天位，故其象如此。

樽酒簋貳用缶：樽酒簋貳四字為句，象傳既有明文，而晁氏以貳字連下用缶為句，謂象傳簋字為衍文，徒以私意改經(jīng)文，而文義不通，本義從之，過已。樽以盛酒，簋以食黍稷，於樽言酒，而以簋字連之為句，則豈簋亦酒器乎？而缶又何所盛邪？缶，瓦也。樽或鑄金，或刻木而加飾。簋刻木施丹漆，或加玉飾用缶。言樽簋皆用陶器，非彫琢金木之美。貳，間也。酒，燕禮。簋則食禮以盛食【音嗣】，者，燕食不同日而舉，詳見周禮、儀禮。今既設(shè)燕禮之樽，又陳食禮之簋，相間以待賓，且樽簋不用美飾之禮器，而用陶器，約之甚矣。飲食賓於室，薦酒食者不從戶入，而從牖入，其簡(jiǎn)愈甚，疑有咎矣。以其柔順承剛之誠(chéng)，則物微禮簡(jiǎn)，而情則篤，故終無咎。徵實(shí)以攷證，文義自明。不然，則有樽有簋，以盛酒食，缶何盛邪？割裂經(jīng)文，徒滋爚亂，奚當(dāng)哉？

周易稗疏卷一